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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越归来

2017-08-31 文:

北京时间2017年7月19日的早晨,我刚从纽约出差回到北京的第一天。习惯于上卫生间时刷刷微博的我,看到了洪晃转发的一条消息,瞬间懵逼的大脑清醒了许多:普林斯顿大学历史系博士生王夕越被伊朗政府逮捕并判刑。

 

我靠!这特么是我哥们啊!之前还经常没事瞎聊天,互相鼓励,一起吃饭的朋友啊。怎么就突然出事了呢?!当我反复确认这条消息,并且打开Princeton的官网看到学校发布的官方新闻时,我才意识到,这特么是真的。

我和夕越相识于若干年前,当时是工作关系。某种意义上,我还是夕越的直接上级,经常给他布置一些任务。但是坦率的说,我们最开始的相处并不愉快,因为我交代给他的有些任务,他不能很好的完成,让我十分头大。但是另外的一些安排,他又完成的极为出色。直到后来,我们深入交流时,我才知道,其实夕越是一个真正有信仰和追求的人。所谓信仰和追求,不是挂在嘴边或者昭示众人的,而是在艰难困苦的时刻,自己所仍然珍视并且捍卫的。彼时的他,在那个绝大多数人看来枯燥乏味的学术领域刻苦积累着,而当时的那份工作也是他为了生计而不得已的一份权宜。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可能在那样的压力之下,我的表现甚至更不如他。后来我尝试改变沟通方式,夕越也积极的给予回应,后续他职责所在的事情,都能尽善尽美,我们后来的关系越来越融洽。

 

他每天下午来上班,挎着一个单肩包,里面是各种厚厚的书籍,每一本皆可做防身之用。其中我看到的先后有俄文,满文以及其他各种乱七八糟的文字,比如蝌蚪一样的阿拉伯文。尽管他随身携带的书籍总是拒人千里之外,但是偶尔的午餐时间,他展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形象。他的生活经历丰富,故事总是特别独特。从在香港公寓偶遇周星驰进而被忽悠替周垫钱购买九记牛腩,到在阿富汗国际红十字会为各种伤病员当翻译,夕越的经历总让你瞠目结舌。当然这还没有包括他给你描述在印度的奇妙旅程。

 

当时他已经从哈佛大学取得了俄罗斯与欧亚研究的硕士学位,并且掌握7,8门语言,尤其擅长普什图语。他独特的知识储备,兴趣领域以及生活经历,总使得他成为聊天的中心焦点,随意的一个话题,经过他的关联和阐述,你会发现别样的有趣。私人聚会时,更是被他信手拈来的旁征博引,以及犄角旮旯里抠出来的典故所折服。他的一口京腔京韵的北京话,总能把枯燥的话题讲述的异彩绽放。很多时候,你甚至会觉得,如果夕越开一个脱口秀,知识程度超过梁文道,娱乐程度不亚于郭德纲。我生于西北,长于西北,号称在丝路重镇上渡过了青少年时代,也自认为对于丝绸之路历史以及西北的地缘政治等等有着深厚的认识,但是和夕越聊天后,我才发现,其实我的水平仅限于入门。他随便给你讲的一个故事背后都是满满的知识,收获颇丰。

 

后来,他终尝所愿申请到了Princeton的历史系的博士项目,并获得了全额奖学金,师从历史系大牛斯蒂芬•科特金教授。从此开始了艰辛的博士之旅。即便如此喜欢做学问,喜欢阅读的夕越偶尔也会和我抱怨说每周1500~1600页的阅读量有点太大了。每每听到这样的描述,我便羞赧起来,因为我在哥大的每周阅读量甚至不如夕越的一半。于是在每一个夜晚,我觉得意兴阑珊想要睡觉时,想想不远处的夕越可能还在点灯熬油的苦读,我便起身活动活动,继续坚持一会儿,直到受不了彻底放弃,然后安慰自己反正我也不想读博士……

 

夕越的妻子和我的妻子都是北京人,她们前后脚来到美国。并且,夕越的妻子也是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毕业,我们之间还有校友之谊,所以两家便聚了一回。说来非常惭愧,那天我强力推荐的一个中餐馆不开门,只得临时选了一家旁边的饭馆,饭菜质量非常差,然而与以往一样,夕越的各种段子成为我们用餐时唯一的快乐。夕越也是一个宠妻狂魔,对于妻子照顾的非常周到,以至于我的妻子都会批评和提点我向夕越学习。饭桌上夕越也没有忘记分享他儿子的各种调皮,现在的我也有了孩子,所以,才能慢慢理解夕越当时描述的自己儿子的各种捣蛋到底意味着什么。父亲与子女之间的情感非常独特,日复一日的重复当中,年轻的父亲多少都会失去一些耐心,然而有时出差久了,在微信上看自己闺女的各种淘气反而会觉得各种可爱。我很难想象,如果我有一年时间看不到自己的孩子将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后来夕越去了伊朗首都德黑兰学习波斯语,我们还在微信上一起聊德黑兰的食物,并且讨论兰州牛肉面的地道与正宗标准。16年的5月我们最后一次聊天。后来16年年底时,我给他发过节问候消息,他一直没回复,农历新年也没动静。我以为他课业繁忙就没再打搅。但是不成想,再次看到消息时,竟然如此震惊。

 

夕越去伊朗主要是从事与博士论文相关的学术研究并且进修波斯语。但凡对于北美的人文社科学领域的博士项目有了解的人都会知道,学习当地语言,查阅搜集整理当地文献资料,对于后续开展相关话题的研究来说至关重要,这就是为何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有时博士时间长的原因。夕越的专业领域是19世纪晚期至20世纪早期的欧亚史,以跨区域的和比较的方法进行历史研究。他的博士论文的主题是欧亚大陆不同国家在这一时期的地方治理实践。伊朗只是他研究经历的一个部分,他还会继续去俄罗斯与英国进行课题研究。

 

现在为止,没有人看到过伊朗方面对他的指控书,庭审记录以及裁决书。但是伊朗方面判处夕越10年徒刑,并且囚禁在德黑兰的埃文监狱。

 

夕越出生和成长在北京,后来随母亲移民美国,并且在2009年加入美国国籍,现在是美国公民。所以,在我看到中国外交部的发言后,也都能理解。但是美国外交部对于营救夕越这件事所作出的努力,作为非当事人和近亲属,我也无从得知。

 

尽管夕越有全额奖学金,但是养育孩子的家庭负担仍然很大,所以,夕越的太太在纽约找了一份工作,每天通勤4个小时,往返普林斯顿和纽约,非常辛苦。当然生活的艰辛,其实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夕越能够尽快平安归来。

 

这个事情发生前,我以为夕越会顺利的从普林斯顿毕业,然后找到一所大学的教职,安心的做研究和继续教书,但是人生的无常与无助完全打破了这种想法。一个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么真实的呈现了出来。思前想后,也实在不知道能为夕越做点什么,便写了这篇文章。

 

不管他的国籍,不管他的指控,我只知道夕越是一个博闻强识,善良仗义,充满耐心和爱心的哥们,朋友,丈夫和父亲。希望夕越能够早日归来!

 

以上全部文字经过夕越的太太曲桦女士审核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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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老师纵横江湖十数年,渡人无数。目前躬耕于美利坚国New York州新乡市。不抽烟,不喝酒,不烫头,专注得天下英才而育之,exc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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